古之洞天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311章 梦回云梦居(一),百年家族:百战求生,古之洞天,深夜书屋),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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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都不敢再看凌觅诗一眼,更别提墙角那个被他抽打的少年。

矮壮跟班也像被抽了脊梁骨,蔫头耷脑地跟着溜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梧桐叶子被风吹动的沙沙声,还有古之月压抑的、粗重的喘息。

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墙,背上那火烧火燎的痛楚还在持续,撞墙的地方也一跳一跳地疼。

可一股陌生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暖流,却奇异地冲淡了这些痛楚。

他慢慢转过头,汗水混着额角的灰土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他努力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那抹阴丹士林蓝的衣角,

和一双穿着黑色搭襻布鞋、沾了点灰尘却异常干净的脚。那双脚稳稳地站在他面前的光影里。

“喂,你没事吧?”

那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带着点询问,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古之月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苏北话哽在喉咙里,

半晌,只挤出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字:

“…没。”

三年光阴,快得像秦淮河上倏忽而逝的灯影。

金陵城夫子庙西侧,云梦居客栈小小的天井里,时光仿佛也沉淀下来,变得缓慢而粘稠。

一架老葡萄藤虬结的枝蔓爬满了半边凉棚,筛下细碎摇晃的光点。

墙角几株晚菊开得正好,幽幽的冷香混着厨房飘来的炖肉香、米粥的甜香,

还有天井青石板上被太阳晒出的淡淡土腥气,氤氲出一种踏实的、属于家的暖意。

古之月蹲在井台边,正吭哧吭哧搓洗着一大盆客人用过的粗瓷碗碟。

井水冰凉刺骨,冻得他指节发红。他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褂,

只是肩膀宽阔了些,腰背厚实了许多,眉宇间少年时的倔强犹在,却沉淀出一种沉稳的底色。

凌觅诗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坐在旁边一张小竹椅上,

手里纳着一只小小的虎头鞋底,细密的针脚在红布上穿梭。

阳光跳跃在她乌黑的发髻和圆润的脸颊上,她嘴角噙着笑,

偶尔抬眼看看忙碌的丈夫,眼神温柔得像化开的蜜糖。

柜台后面,头发花白的汪老掌柜戴着老花镜,

枯瘦的手指在乌木算盘珠子上飞快地拨弄着,噼啪作响。

他眉头渐渐锁紧,算珠碰撞的声音也慢了下来。

终于,他停下动作,抬起头,隔着柜台望向天井,声音带着老南京特有的那种温吞和忧虑:

“之月啊,前头粮店的张老板,又差伙计来催账了…米缸…怕是又快见底喽?”

算盘珠的余音仿佛还在天井里回荡。

古之月搓碗的动作顿住了,冰凉的水珠顺着他肌肉贲张的小臂往下淌。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闷闷地“嗯”了一声。

天井里的暖意似乎被这声“嗯”戳开了一个口子,漏进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呆子!”

凌觅诗嗔怪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带着金陵女子特有的那种泼辣劲儿,却又浸满了蜜意,

“二伯问你米缸空了,你就光‘嗯’?

还不赶紧去粮店!

张老板那儿赊账可不好说话,晚了连陈米都抢不上!”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扶着腰站起身,肚子圆滚滚的像揣了个小西瓜。

她走到古之月身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布口袋和一小卷用红纸仔细包好的铜板,

“喏,钱拿着!快去快回!

顺道…去前面铺子称半斤桂花糖回来!

嘴馋了。”

她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古之月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妻子那张圆润的脸庞上。

她的眼睛犹如夜空中的星星一般,亮晶晶的,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那一瞬间,他心中因为生计而产生的烦闷,仿佛被一股清泉冲刷得无影无踪。

他默默地伸出手,接过妻子递过来的钱袋和布袋。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妻子那温热的手掌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他那张原本粗糙的脸上,竟然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憨厚的笑意。

古之月操着一口苏北话,声音低沉而温顺地说道:

“晓得了。就去。”

说完,他站起身来,他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山,挡住了天井一角的光线。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凌觅诗的胳膊,却被她笑着轻轻拍开。

凌觅诗嗔怪道:

“去你的!

我还没那么娇贵呢!

快去扛你的米吧!”

古之月也不气恼,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然后把粗布口袋往肩上一搭,迈着大步流星的步伐穿过天井。

他用力推开那扇通往前堂的厚重棉布帘子,一股微凉的穿堂风随之灌了进来。

随着古之月的离去,天井里又恢复了平静。

汪老依旧低着头,继续拨弄着他那似乎永远也算不清的算盘。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嘴角也微微上扬,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凌觅诗坐回竹椅,重新拿起那只小小的虎头鞋底,针线穿梭得更快了些。

阳光透过葡萄叶,在她隆起的腹部投下温暖的光斑。

厨房里,汪大娘剁着咸肉的“笃笃”声,带着安稳的节奏传来。

空气里,炖肉的浓香、井水的清凉气、菊花的冷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糖的甜香,重新交织在一起。

这小小的天井,像汪洋里一只颠簸却温暖的小船,

在乱世的惊涛骇浪边缘,维系着一方摇摇欲坠的安稳。

日子就在这柴米油盐的琐碎和提心吊胆的期盼里,像秦淮河水一样缓缓流淌。

直到那年冬天,腊月里一个天色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清晨。

昭和十二年冬。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

清晨的雾气浓得化不开,像浸透了冰水的棉絮,

沉甸甸地压在金陵城灰败的屋顶和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上。

空气冰冷刺骨,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还有一种…不祥的、死寂的味道。

云梦居客栈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往日清晨的市声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坟墓般的死寂。

从浦口军营返回云梦居客栈的古之月一夜未眠。

他坐在堂屋角落一张条凳上,背脊挺得像块冰冷的铁板。

桌上摊着一块沾满枪油的旧布,一支保养得锃亮的二十响驳壳枪被拆解成零件。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沾着乌黑的枪油,正以一种近乎刻板的冷静,

将一颗颗黄澄澄的子弹,缓慢而稳定地压进那狭长的弹匣。

金属零件碰撞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咔嗒”声,

在这枪炮声不断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瘆人。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枪油味,还有他指间劣质烟卷燃烧后的辛辣焦糊味。

凌觅诗抱着襁褓中的古乐凌,坐在他几步远的一张太师椅里。

孩子睡得正香,小脸粉扑扑的,眉心一点小小的红痣。

凌觅诗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紧抿着,

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客栈那扇紧闭的、蒙着厚厚棉帘的大门,身体微微颤抖,像一片寒风中的枯叶。

汪老和汪大娘坐在柜台后面,老两口紧紧依偎在一起。

汪老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老伴的手腕,指节发白。

汪大娘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念佛,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整个客栈像一口巨大的棺材,被浓雾和死寂紧紧包裹着,

只有古之月压子弹那单调的“咔嗒…咔嗒…”声,像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突然!

“噗嗤!”

一声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利器刺穿棉布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般钻进死寂!

紧接着,是棉布被粗暴撕裂的“嗤啦”一声!

客栈那扇厚重的、用来挡风保暖的深蓝色棉帘,

被一柄明晃晃的刺刀从外面猛地挑开、撕裂!

刺刀!

膏药旗!

还有几张戴着屁帘帽、扭曲狰狞、如同恶鬼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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