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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一道圣旨到了锦衣卫。
侯宝站在阴森的牢房前,从袖中掏出圣旨,厉声道:“吴中接旨。”
吴中自从被押到锦衣卫,虽然没有受刑,可人却更苍老了,忽听圣旨到了,他连滚带爬的来到牢房门口,跪在地上哽咽道:“老臣吴中,接旨!”
侯宝看了看他,打开圣旨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统御万方,夙夜祗惧,惟以整肃纲纪、敦风化俗为念。朝野臣工,皆当恪守礼法,以身作则,为天下表率。然尔太子少保(明仁宗时得赐)、工部尚书吴中,位列三台,身荷国恩,本应砥砺名节,谨言慎行,以报朕躬倚畀之深。讵料尔竟恃宠而骄,行止逾闲,深负朕望!
其罪一,纳妾逾制,罔顾法度。 朝廷定制,官秩有等,纳妾之数,礼法昭然。尔位列二品尚书,竟私纳妾媵逾十数房,僭越礼制,悖逆纲常。
此非独好色无厌,实乃藐视朝廷法度,视王章如弁髦!尔饱读诗书,岂不知《礼记》有云‘诸侯一娶九女’乃天子之制?尔以人臣之身,效诸侯之例,其心可诛!此等行径,置祖宗成宪于何地?置朝廷威仪于何存?岂非自取其咎,贻笑大方?
其罪二,治家不严,门庭失序。尔身为朝廷重臣,连家室尚且不能整饬,何谈辅弼朕躬,协理阴阳?朕闻尔后宅不宁,尊卑淆乱,纲常扫地。
更有甚者,尔府中仆役,亦多有不法,仗尔之势,横行闾里。此皆尔治家无方、约束不严所致!所谓“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尔之昏聩懈怠,竟至于斯!帷薄不修,实乃士林之耻!
尔受四朝恩遇,位极人臣,本当为百僚之楷模。然尔竟不思图报,反行此悖礼乱法、治家无状之事,上负天恩,下愧黎庶,更玷辱清流门楣。朕每念及此,痛心疾首!若不严加申饬,何以明法纪?何以儆效尤?何以正人心?
兹特降旨严斥:着即革去尔太子少保之职,降为工部左侍郎,兼任工部尚书一职,罚奉一年;所纳逾制妾媵,着尔即刻遣散,不得延误!尔府中不法仆役,着有司严查拿办,按律究治!
另,尔自即日起,闭门思过三个月,每日抄录《礼记》《家训》等篇,深自省愆!务须痛改前非,整肃门庭!
圣旨念完,一旁的徐恭愣住了,皇帝不是言辞凿凿要严惩这吴中?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道不温不火的圣旨,就罚奉一年,闭门思过?
跪在地上的吴中同样是呆若木鸡,他原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抄家、流放,甚至……身首异处。
皇帝当初在朝堂上的严厉斥责,字字如刀,他匍匐在地时,浑身冰凉,只等着那最后一句“着即革职拿问,交三法司严议”或是更可怕的判决落下。
可……革去太子少保?降为左侍郎?罚俸一年?闭门思过?遣散逾制妾室?查办不法仆役?
这些惩罚,对一位被皇帝如此痛斥“藐视法度”、“悖礼乱法”、“治家无状”、“玷辱清流”的“罪臣”来说,简直轻得不可思议!
太子少保虽是荣衔,但降为左侍郎(正三品)虽比尚书(正二品)低一级,却仍让他挂着“兼任工部尚书”的名头!这分明是留了极大的余地,甚至可以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罚俸一年对家资丰厚的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闭门思过抄书,更像是让他回家休息反省,而遣散妾室、查办仆役更是早该做的事,还能帮他清理麻烦。
巨大的恐惧与巨大的“恩典”之间形成的落差,让吴中一时失去了反应能力。
吴中头抵着冰冷潮湿的地面,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对这轻判缘由的极度困惑?还是对皇帝心思的深不可测感到的寒意?各种情绪在他衰老的身体里冲撞,让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哽咽抽气声。
“吴大人,接旨谢恩吧。”侯宝不耐烦的说道。
“臣……臣……”吴中猛地抬起头,“老臣……老臣吴中……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旁的徐恭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将侯宝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老侯,这……这就是陛下的圣裁?”。
侯宝眼皮微抬,看了徐恭一眼,又看了看吴中,冷笑道:“徐大人,皇爷的圣意,已明明白白写在圣旨之中。吴大人既已领旨谢恩,你还不速速为吴大人打开牢门,恭送吴大人回府……闭门思过?”
徐恭一滞,他不敢质疑圣旨,但眼前这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还有一种对皇权深不可测的寒意。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最终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他猛地一挥手,对身后的锦衣卫校尉喝道:“开牢门!”
吴中在狱卒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出了牢房,在锦衣卫的“护送”下,一步一步挪出了阴森的诏狱甬道。
出了锦衣卫的大门,一辆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口。
一个老仆颤颤微微的走上前:“老爷,您可算出来了,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啊。”
“吴祥,夫人呢,她怎么没来?”吴中见只有老仆吴祥前来接自己,皱眉道。
“老爷,都是我没用,我没看住家!”吴祥哭着说道。
“怎么回事?快说!”吴中急道。
“老爷,您不知道,自从得知您进了锦衣卫,家里就闹的不可开交,几位公子和他们各自的母亲整天闹着要分家,老夫人一气之下病倒了,结果您的那十几个小妾趁着老夫人病重,卷了家财,都跑了……”
“咣当”,吴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爷…老爷,您可千万要挺住啊。”吴祥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想搀扶,奈何自己也是个颤巍巍的老头,一个不小心,主仆二人在地上滚作一团,场面一度十分狼狈,门口的几个锦衣卫番子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番子甲捂着肚子笑道:兄弟,看见没有,这位吴大人,刚出诏狱的门槛,就表演了个平地摔跤,还是被自家后院“失火”的消息给燎倒的,这可比诏狱里听鬼故事刺激多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
“快,快,扶我上马车,快回府。”吴中此时是又羞又愤,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就被关进锦衣卫几天,家里那十几个平时被他宠上天的贱人,居然带着孩子和钱财跑路了!
“老爷,您别急,钱财乃身外之物……”吴祥将自家老爷扶上马车,劝慰道。
“钱……钱乃身外之物?”吴中总算被吴祥连拖带拽地塞进了马车,他靠着车壁,喘着粗气,脸色比在诏狱里还灰败。
“老吴祥!那是我几十年省吃俭用……不对,是我殚精竭虑为朝廷效力……攒下的家底啊!还有那些……那些……”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那群“心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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