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临港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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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忍受着这赤裸裸的侮辱，默默地将沉重的文件袋放在门口一张积满灰尘的塑料凳上。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在地面形成一小滩水渍。 “身份证！毕业证学位证复印件！一寸照片带没带？”女人伸出手，指甲上涂着剥落的猩红色甲油。 陈默颤抖着从怀里贴身口袋掏出用塑料袋仔细包裹的身份证和那张唯一的、洗得发白的一寸照片（是入学时拍的，照片上的他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青涩的光），又艰难地从文件袋里取出毕业证和学位证——那两本深蓝色和暗红色的硬壳证书，在这昏暗污浊的办公室里显得如此突兀和不协调。证书封面上烫金的校徽和“滨海理工大学”字样，此刻像是对他命运最无情的嘲讽。

女人一把抓过去，动作粗鲁。她拿起毕业证，随手翻开，目光扫过“材料工程”专业的字样，又瞥了一眼陈默空荡荡的裤管，嘴角撇得更厉害了。“呵，材料工程…跑到这来修机器？脑子进水了？”她一边刻薄地嘲讽，一边用力地将证书按在油腻的复印机玻璃板上，动作粗暴得像在揉搓一块抹布。证书封面被压出难看的折痕，甚至沾上了黑色的油墨污渍。 陈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看着那象征着自己四年血泪的证书被如此对待，屈辱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

“拿去！”女人复印完，像扔垃圾一样把那几张还带着复印机温热的纸片和证书甩到陈默面前，“照片贴上！这张表填了！填仔细点！别他妈写错了！”她又甩过来一张油印的《入职登记表》，纸上散发着刺鼻的油墨味。 陈默默默捡起证书，用袖子小心擦拭着上面的污渍，却越擦越脏。他颤抖着拿起笔，坐在那张冰冷的塑料凳上，开始填写表格。填到“身体状况”一栏时，他的手停顿了。看着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剧烈的咳嗽又开始上涌。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在“健康”后面打了个勾。一个明知是谎言却不得不写的谎言。

“行了！”女人一把扯过填好的表格，看都没看就塞进一个文件夹，“跟我去车间办公室！王主管在等你！妈的，分了个累赘给我…”她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拿起一把破伞就往外走，丝毫没有等陈默的意思。

陈默慌忙拄起拐杖跟上。冰冷的雨水再次无情地打在身上。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女人撑着伞，在前面走得飞快，背影在雨中显得模糊而遥远。陈默咬紧牙关，尽全力追赶，残肢在湿透的纱布包裹下摩擦着假肢接受腔（如果他还能有假肢的话，此刻只是一根简陋的木拐杖），传来钻心的疼痛。冰冷的雨水灌进脖子，肺里的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泥泞冰冷的工业区里，拼命追赶着一缕即将熄灭的光，而那光，也仅仅通向另一个更深的牢笼。

终于，女人在一栋巨大厂房侧面的一排低矮平房前停下。她推开一扇贴着“二车间主管”牌子的木门，一股更浓烈的烟味、汗味和机油味涌了出来。 “王主管！人给你送来了！滨海理工的高材生！腿脚不利索，您多担待！”女人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陈默喘息着，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衣角不断滴落，在他脚下的水泥地上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他看向门内。 一个穿着油腻蓝色工装、身材矮胖、脑门油亮的男人正把脚翘在办公桌上打电话，嘴里叼着烟，唾沫横飞： “…我管他什么重点大学！到了老子的地盘就得听老子的！流水线不等人！少他妈跟我讲条件！干不了就滚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民工有的是！” 他猛地挂断电话，把烟头狠狠摁灭在桌上一个积满烟灰的罐头瓶里，这才抬起那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看向门口狼狈不堪的陈默。那眼神，如同屠夫在打量一块注定要分割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