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催缴单与油污里的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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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挽起过长的袖口，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背和手臂上那片卖血留下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淤紫。冰冷油腻的脏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双手。他拿起一个沾满红油和辣椒籽的脏碗，用力刮掉上面的食物残渣，再用一团钢丝球沾着劣质洗洁精，开始拼命地、机械地刷洗。

油污极其厚重顽固。冰冷的脏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衫袖口，油腻腻、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劣质洗洁精烧灼着他手背上刚结痂的伤口和磨破的指尖，带来尖锐的刺痛。腰背因为长时间蹲着而酸痛僵硬。后厨里高温油烟弥漫，混杂着洗碗角落的湿热浊气，闷得他几乎窒息。肺部又开始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他麻木地重复着动作：刮、刷、冲、码放。双手被泡得发白起皱，伤口在刺激下阵阵刺痛。汗水混合着油污，从他额角流下，滑过淤青的边缘，又痒又痛。巨大的疲惫感和身体的抗议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加快动作，再快一点！他需要钱！248块7毛！

不知过了多久，老板娘尖利的声音从后厨窗口传来：“喂！洗碗的！把这几筐也搬出去洗了！快点！前面忙死了！”紧接着，几个塞满了更深层油污、沾满火锅底料残渣的硕大塑料筐被粗暴地推了出来，重重摔在陈默身边，溅起的污水弄脏了他的裤脚。

陈默看着那如同小山般新增的“工作量”，眼神空洞了一瞬。绝望再次袭来。他深吸一口气，那浑浊油腻的空气呛得他一阵咳嗽。他强行压下喉咙的不适，用手臂蹭掉快要流入眼睛的汗水和油污混合物，弯下酸痛的腰，艰难地拖拽起一个沉重的塑料筐。

就在他费力拖动筐子的瞬间，脚下湿滑的油污地面让他一个趔趄！筐子脱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同时，他感觉自己的右脚脚底传来一阵异样的松动感！

他低头看去。 那双从泥塘巷穿出来的、鞋底早已磨损得极薄的廉价帆布鞋，左脚鞋底和鞋面连接处的外侧，赫然裂开了一道足有四五厘米长的口子！黑乎乎的脚趾边缘隐约可见！断裂的麻线参差不齐地伸在外面，沾满了污水和油渍。

这双鞋，伴随他经历了高考冲刺、工地扛水泥、火车站辗转、淋雨踩过泥泞……此刻，终于在这满地的油污里，走到了它破烂生命的尽头。

陈默僵在原地，低头看着脚上那道丑陋的裂口，如同看着自己身上一道新的、无法愈合的伤口。冰冷的污水顺着裂口渗了进去，包裹住他被泡得冰凉的脚趾。疲惫、饥饿、身体崩溃的恐惧、巨额债务的压迫、眼前这似乎永无尽头的肮脏劳作……还有脚上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象征意味的“崩塌”……这一切，终于汇聚成一股足以摧毁一切意志的洪流！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怆和屈辱猛地冲垮了他苦苦支撑的堤坝！ 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充满！视线彻底模糊！他死死咬着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泪水混合着汗水、油污，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肮脏的、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更深色的印记。

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崩溃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地瘫坐在冰冷湿滑、布满油污的地面上！污水迅速浸透了他单薄的裤子和开裂的鞋袜，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他蜷缩在污秽的角落，头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油污泥垢，留下两道狼狈的白痕。他哭得无声无息，只有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和那令人心悸的、压抑到极致的哽咽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他多想放弃！多想躺在这冰冷的污水里，就此沉沉睡去，再也不用醒来面对这无休无止的磨难！ 可是…… 母亲瘫痪在床空洞的眼神。 王姨塞给他那五百块钱时颤抖的手。 孙老师递过来那张写着248.7的缴费单。 辅导员办公室里那刺目的血迹…… 还有，那张粘合过的、浸透着母亲最后期望的录取通知书！

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呃啊……”一声如同受伤野兽濒死般的、破碎的嘶鸣从他紧咬的牙关缝隙里艰难地挤出！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泪水汹涌，却燃烧着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的、混杂着无尽绝望与疯狂执念的火焰！

他不能倒下！ 至少现在不能！

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被油污浸泡得发白起皱、布满伤口的手，狠狠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和污垢，动作粗暴得像是要擦掉一层皮。冰冷的污水刺激着伤口，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让他混沌的大脑获得了一丝残酷的清醒。

他挣扎着，摇晃着，用手撑着冰冷油腻的地面，一点点、极其艰难地重新站了起来！污水顺着他的裤管流下，那双开裂的破鞋踩在油污里，发出噗嗤的响声。

他低头，目光死死盯住右脚鞋面上那道狰狞的裂口。然后，他猛地弯下腰，动作近乎粗暴地扯下洗碗盆旁边捆绑碗筐用过的一截粗糙的白色塑料绳！那绳子沾满油污，滑腻腻的。

他用那双伤痕累累、沾满洗洁精泡沫和油污的手，将那截肮脏的塑料绳，一圈、一圈、紧紧地缠绕在右脚开裂的鞋面和鞋底之间！绳子勒进脚背的皮肤，带来束缚的痛感。他用力打了个死结，打了个死结，再打一个死结！直到那道裂口被粗糙的塑料绳死死捆住，丑陋不堪，却勉强维持着鞋子的形状。

他直起身，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油污味的浑浊空气。肺部尖锐的抗议被强行压下。他咬着牙，不再看那堆成山的脏碗碟，也不再感受脚上那冰冷刺骨的湿意和束缚的疼痛。他弯下腰，重新拖起那个沉重的塑料筐，将它拖到水盆边。

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再次冲刷下来。他拿起一个沾满凝固红油的脏碗，拿起那团钢丝球，沾上刺鼻的洗洁精，用力地、沉默地、近乎疯狂地刷洗起来！每一次摩擦都仿佛带着无尽的愤怒和绝望！油污被刮掉，泡沫飞溅，洗洁精烧灼着伤口……

他低着头，只有额角狰狞的淤青和那双被油污、泪水、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充斥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