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生羽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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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信步踏过，白色的靴子已经染成了红色，干净的白衣也溅满了血星。</p>

他来到宗祠门前，没有多看脚边的刘师爷一眼，只是看着刘阁老擦拭一块块牌位的背影。</p>

刘阁老将自己父亲的牌位放回正龛上，又取下一副牌位，用袖子扫去浮尘。</p>

身后的厮杀与哀嚎，仿佛都与他没关系了。</p>

白龙轻声道：“阁老，刘家倾覆非你之错，不必自责。”</p>

刘阁老一边擦拭牌位，一边笑着说道：“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自责的。三十一年前，我刘家田亩横贯三州之地，到得十年前，只能龟缩在豫州一地苟延残喘。十年前我便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窝囊的方式。那位毒相大人啊，竟是连个轰轰烈烈的体面都不愿意给刘家。”</p>

白龙想了想说道：“景朝这些年砺戈秣马，刘家这些家底还有大用，不能浪费。稍后我可能还要借一下您与刘家宗族的项上首级，拿去劝降虎甲大营与豫州兵马。”</p>

刘阁老轻笑一声：“你劝降我刘家兵马，不怕埋下隐患吗？”</p>

白龙的龙纹面具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那是内相大人该考虑的事情，与我这马前卒无关。”</p>

刘阁老将手中牌位放回正龛里，环顾打量着宗祠：“可惜了。”</p>

此时，门外传来金猪的声音：“王爷。”</p>

刘阁老转头看去，只见解烦卫让开一条道路，容靖王走进刘家宗祠。</p>

他看着靖王沉默许久：“你我翁婿再下一局棋吧。”</p>

“好。”</p>

“刘师爷，取一副棋来，”刘阁老吩咐道。</p>

缺了一只胳膊的刘师爷勉强撑起身子，一瘸一拐穿过人群，从偏房端着一副棋盘回来。</p>

宗祠里没有适合的桌子，他便只能将棋盘摆在一张凳子上。胳膊上血滴在了棋盘上，他用另一手去擦，却越擦越脏。</p>

刘师爷为难道：“老爷，我……”</p>

刘阁老温声笑道：“不碍事的，坐旁边休息一下吧。”</p>

刘师爷诶了一声，退至门边靠着门槛坐下。</p>

靖王拈出一枚棋子落在染血的棋盘上，唏嘘道：“没想到我与岳丈最后一局棋，竟是在这般环境里下的。”</p>

刘阁老笑骂一声，落下棋子：“莫惺惺作态了，若没你，我刘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地步。”</p>

靖王眼睛看着棋盘，头也不抬的问道：“岳丈，阿意是刘家杀的吗？”</p>

刘阁老一怔：“是。阿意嫁给你之后，太后要她离间你与陛下，哪知她一心对你，根本不愿插手这些是非……原来你从那时候便开始恨刘家了。”</p>

靖王平静道：“太后为一己之私，便让云溪没了母亲……所以后来刘家又安排阿静嫁我，也是存了要离间我与陛下的心思？”</p>

刘阁老慢悠悠道：“不，是阿静自己想要嫁你。她求了我七天七夜，我才同意的。”</p>

靖王拈着棋子迟迟没有落下：“您当初并不同意？”</p>

刘阁老笑道：“我怕我那歹毒的妹妹再把她也杀了。王爷，你该不会是为了阿意，才要陷我刘家于万劫不复的吧？”</p>

靖王沉默许久，避而不答：“这些年我朝税课银钱，三成入国库，七成入世家，若再不治积弊，这江山的最后一口气也要没了。阁老，放下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p>

刘阁老笑了笑：“真当我束手待毙了？”</p>

靖王抬头看着阁老：“我知道阁老守着这宗祠，是因为宗祠下面埋了足够多的火器，想要轰轰烈烈死去。若是能将我和阉党一并带走，那是最好了。”</p>

刘阁老挑挑眉头：“知道还敢来？”</p>

靖王诚恳道：“刘家抽了活签的百余口人想要从鄢陵渡乘船南下，我已放他们一条生路，阁老也该放他们一条生路。”</p>

刘阁老低头，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张扬：“王爷啊王爷，最终还是把兵法用在老夫身上了。”</p>

刘阁老看向宗祠之外，只见数不清的人头攒动，正等着他们将棋局下完。</p>

他一时间有些唏嘘：“王爷，我想过其他人可能会背刺刘家，却没有想过你，你可知为何？”</p>

靖王说道：“不知。”</p>

刘阁老笑了笑：“因为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仁寿宫里那位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刘家走了，下一个便是你。你且看看门外那些人，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你来的啊！”</p>

靖王不动声色：“我与陛下亲如手足。”</p>

刘阁老朗声大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皇帝需要手足兄弟吗？罢了罢了，跟臭棋篓子下棋有何意思？”</p>

说罢，他挥掉棋盘上的棋子，起身走至门口。</p>

刘阁老踮脚扯下门楣上的挽幛，又拉着挽幛，回头踩在染血的棋盘上。他站于高处，将白色挽幛从房梁上投过，打了个死结。</p>

而后，他低头看向靖王，笑着说道：“王爷，你且留在这人间看看我说得对或不对，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应该不会太久。”</p>

话音落，刘阁老将挽幛套在脖颈上，一脚踢倒了棋盘与凳子。</p>

门槛旁的刘师爷单手撑地，一言不发的向刘阁老磕了三个响头，而后一掌拍向额头，生生将颅骨拍裂。</p>

靖王坐在椅子上，看着散落一地的棋盘与棋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结束了，又好像刚刚开始。</p>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哀嚎响起：“父亲！”</p>

靖王侧目看去，门外那条血路上，静妃跌跌撞撞奔来。</p>

她穿过人群，抱着刘阁老的大腿想要将其摘下房梁，奈何她力气太小，根本抱不动。</p>

静妃哭红了眼眶，她跌坐在地上，回头看向靖王凄婉道：“王爷，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p>

靖王低声道：“刘家罪孽累累，罄竹难书。你且看看为你兄长陪葬的那些女子，她们又何罪之有？这豫州被刘家夺走田亩的百姓，又何错之有？”</p>

静妃泣不成声：“可我又做错了什么？他们让我欺瞒您盗取火器，我不肯，他们便杀我腹中胎儿。我倾慕您，想像姐姐一样与您长相厮守，您却借我的口诱导刘家谋反。这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我只想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我有什么错？”</p>

靖王沉默不语。</p>

倒是门外金猪忽然说道：“静妃夫人，这些年您杖杀的丫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p>

静妃怒目相向：“你们这些阉党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们杀得人还少吗？这世道，心不狠又如何活得下去？那云妃日日想杀我，我防她便防了二十年！”</p>

金猪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p>

静妃松开靖王衣襟，踉踉跄跄朝门口走去：“王爷，十五岁那年我在洛城城门外看见您平叛凯旋，那一日您骑在马上穿着一身明铠，头顶红缨招展，英武极了。我的马被千岁军吓到，您从马上跳下来帮我牵好缰绳，说‘不要怕’。这一幕，我日日夜夜梦到，仿佛还是昨天。”</p>

“阿姐去世之后，我央求父亲将我嫁到王府去，做侧妃也没关系。我以为您会像对姐姐一样对我，却没想到，大婚后您甚至都不愿看我一眼，任由云妃那毒妇折磨我、苛责我。我起初不明白，后来才发现，您是把对刘家的恨，恨在了我身上……”</p>

“若有来生，希望不要再遇见您了。”</p>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木盒子来，随手掷于门外地上：“王爷，生羽丹我给您求回来了，您往后保重。”</p>

说罢，静妃骤然一头撞向宗祠梁柱，歪歪倒下。</p>

门外木盒子砸在地上摔成两半，一枚浑圆的白色丹药滚落出来，沾上了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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